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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愛見之害及其對治法<中>
論愛見之害及其對治法<中>
論愛見之害及其對治法
仁俊法師
五十三年九月寫
三
我愛後有愛,直約生命當體說,與生命相對的是境界,因愛生命也就愛境界。通常說「境界愛」'是指人們臨終時對眷屬家財等愛者而言,其實,人平時就愛些的,不過臨路終時留戀更重。境界,小而言之,單指物質,大而言之人亦攝在裏面。從我與物相對的關係者,我依賴物的地方多,物依賴我的地方少,我必須依賴物才活得下去,而且要依賴更多的物才活得痛快,因此,我對物就非常愛看。從我與人相對的關係看,我依賴人的地方非常多,人依賴我的地方也很多;彼此在相互依賴中,自然就結下了愛著之情。男女相愛就是這樣。離不開物而活的有情,非常重物,有的甚至在極端激惱中而以我殉物,這因為他將物看得比我更重要,喪失了最愛的物我也就不想活了。境界上所有的無窮之物,許多都能引起有情的無窮之欲,人難以忘物而息欲即由於此。有了境則必有物(專約有為有漏說),物是遍於一切境的,心是攀緣一切境的,因此,當吾人心體未破除境界愛之前,就必然會愛著於物。我,被物蓋覆住了,物在我中的勢力就強起來,於是,它便會串、編織而演飾出奇麗無厭的印象以撩誘我。物,佛法稱為「外相」。有惰的妄分別,不外二因:一、「外相」;二、「心習氣」。由外相引起心習氣,由心習氣緣慮外相,二者是交互影響的。當外相深入於心熏成種種種子後,心就被種子塞滿了;;這些種子愛的成分最多,因此,這些一種子一現形當下說貪著外相。由於外相所熏成的種子雜多、深固,所以說境界愛就很難破除了。
有情離不開外相而生活,五境都是外相,這是五根前對所取的。五根離不開意根,眾生的意根是一切貪欲之源,其貪欲是絕無底止的,五根在意根的熏染下,貪著五揖當然亦無底止了。根的特徵││求快樂,尤其是五根求樂的衛動最強,五境是五根求樂的對象,在根境的相涉相入中,根對境的滋味領略得非常深刻,意根將五根所得的美的印象完全攝取過來,作為個別或具體的回味體戀,總覺得其味無窮,其樂無盡,於是意根就越發唆使五根貪著五境了。「渴愛得物,如火無厭,為愛義」(了本生死經)。這是根貪著境的實情,通心通境的根,特別愛著於境,由著境而貪心惑亂,這即是眾生的無明所在。
五境中,有情最愛的是色境,這,主要約男女色說。男女色(境)比之於聲等四境,其相貌、情態等等,都顯得非常艷熾、動人,所以有情特別愛著。欲界一詞,多半是由男女愛而施設的,男女由愛著而繁衍,欲界的一切才顯得更熱鬧、更熱惱。因此,應該說男女愛是欲界的總動力。這種愛生理一成熟了,自然就活躍起來,儒家說這是為(本)「性」,佛怯說這是無始習性,有情許多知識不學不知,惟有這不學自知,由此足證是無始習性。人類由家庭的擴張、分佈而成為國族;由國族的擴張、分佈而成為世界,其根本就在於男女。依世俗說,男女經過正常手續而結為夫婦,這是合情合理的。佛法於順俗邊也這樣說。戒律上稱在家者為「食家」,意思是說在家人多半是靠著男女淫欲而過活的。這種生活就同搓繩一樣,這根繩越搓越長越縛越緊,結果,彼此相縛得難分難解。淫欲的特性:愛新愛異,男女間姿色一衰情感一變了,碰上另一個鮮艷的魅力,就會立刻棄舊迎新。「世問所有的快樂也抵消不了由愛情所生的痛苦」!這句話將愛情的內幕全揭穿了。
欲界比上二界的煩惱更多更重,最明顯的是貪與瞋,單就貪說,欲界的「欲貪」最重。上二界的貪偏於著定,僅是向內轉的,欲界的貪內而著身(心),外而看境,是內外俱轉的。由貪身而貪境的欲界有情,對於欲貪中的色欲非常酷愛,一被這吸住了,就像螞蟻墮入糖缸一樣,決逃脫不了的。人類的許多染污、紛爭,多半是欲貪與色欲引起的,世間上講禮義講廉恥,主要是為了對治這些。但因世間離不了這些,所以儘管在講,依舊在一揚一抑中遷就討活。這見出世間對它決無可奈何。
欲重苦亦重的欲界,欲與苦可說相等。從男女耽著色欲的深一層的意願觀察,是希望藉彼此的結合相助而減輕痛苦。就世問現象看,苦是千真萬確的事實,人對於苦的反應最敏銳,因此,避苦求樂的觀念特別殷切。常人總覺得由男女構成家庭,便能避苦得樂,至少也會減低痛苦,事實上一建立了家庭,情感衝突固然難免,即白首偕老,現在也有說不出未來也有說不盡的大苦。有情本因避苦而求樂,到頭來卻因樂而造苦,人類的理智在這一晨還貧薄得很哩!
色欲,大小乘一致嚴禁,小乘特重出家,宗旨在離色欲。大乘須從制色欲及無明著手,定智才會澄寂圓明。色欲的根本過患:破寂靜,增染著這是清淨的大障。以故,特重清淨的大乘者,莫不呵棄色欲。(菩薩)「無時暫起愛心、慳心」,趣向、隨順而深入於法性的菩薩,其「愛心」的確「無時暫起」的,如此便能不著於色欲了。有的眾生界、定工夫很深,艷熾的色境一現前,立刻便被破壞了,還是缺乏慧性、志性之故。所以,對治色欲,除了三學並重,更須特重志性,才能滅絕這個惡魔。否則,便終竟「為愛奴役」了。
四
有情在愛中熏習久了,對心對境便會數數分別、計度、耽着,而視為非空。空,本是對治一切情愛、一情見的,在空的撤照中,這些決不能存在o世間生活的本質││有染,出世生活的本質││空淨,眾生在有染中滯久了,根本就想不到轉向空淨。愛,表面看,像是一種最大的慰藉着落,人之求愛就是求慰籍、求着落,觀念一味向這上面流注,一聞到空就會大驚失色。眾生的個性無論怎棕變化,總跳不出愛的圈套,而且是愈變而愛性愈強,所以對於空理也愈討厭。經論上說;天人喜歡聞有而怖空,即是這種心境的寫實。愛是教人抓緊一切,空是教人放下一切,由於人一向抓緊著一切,所以突然聽到教他放下一切,就會立刻感到驚愕無措。這就同一群小孩圍在一起作泥人,正玩得起勁時,一下子被人踢爛了,倒在地上哭得攆來滾去一樣。從諸法無自性上觀察,本是現成的真理,祇因一個愛字障了自己,就無暇體認這種真理。世間上津津樂道的「有」與「生」,其根源就是愛,這正是緣起流轉中的動力。由於人被愛惑的太久了,一切問題都要拉到(我)愛上來講,且這便是使一切問題更複雜\更惡化的主因。人類不能從空淨中獲得其實受用也還在這襄。
愛,不但障空,且能障悲。對自我處處護惜稱為愛,對他人處處體貼叫做悲o情私之愛本是一局限性,局限於我、我所的專切上,有時雖也起點愛人之心,但想到愛人必須損己,這點愛心立刻就縮回頭了。愛,總想使我、我所多享點蹺,最怕的是受苦;悲,總想使我、我所多受點苦,最怕的是享樂。二者的要求、傾向如此懸殊,恰好是敵體相反。以我為根而起的愛,無論怎樣也忘不了我,因此悲就無法生根了。世間法多說愛少說悲,無意中就顯示出這條根通在我上。世問道德的局限性歧視牲就通在這條根上。從我而起的愛,結果總是回歸到我上,回歸到我上即是回歸到情私上,這樣,人性還談到開展、擴充嗎?佛法所說的悲,第一步就在蕩盡情私,情私蕩盡了說決不會回歸到我上,最高的人之覺性就是由此( 與智相應〉漸顯漸證的。忘不了我愛則忘不了情私,與忘不了情私之人而談悲,他怎能聽得進呢?有人從愛與悲的一分相似上,說愛擴大了即可學悲行悲,殊不知不制愛決不能學悲,不斷愛決不能行悲,因為愛一湧上來悲當下就被衛散了的。純以我、我所為中心的愛,不管講得多麼動聽、甜蜜,潤大結果總是縮回到自我自家上;也叫人儘量向這襄安頓。斷不得我愛的大都如此。愛,看來多情而實際卻最無情,扼殺悲心的首先是它呀!
貪愛一味底熾盛了,與其相應的慳、誑憍等,也就增長起來。慳,是由愛的指使將已得之物儘力執持蓄藏,誑是由愛表現於行為土的矯情欺惑;憍,是由愛經自身所起的一切染者倨傲。除了這些,與愛相應的煩惱還多,經論裏有說明,請參閱。從愛而生起的這些煩惱,欲界人類表現最強烈,人對人無真幫助,無老實話,無親和感,全是這些在內心作祟,要摧破這些必自治愛始。
五
愛,大致說了,現在說見。見的類別很多,最根本的是我見,這,用現在話說,是一種極端主觀。有情在極端主觀中,對自家知見總是肯定到底,總是橫執為真實不過,甚至以生命支持之。我,在「常、一、主宰」的蠱惑下,將自己看作永適如此,絕對獨存,支配一切,與此拍呼相應的見,也說自視為永遠如此,絕對獨存,支配一切,很多人和很多宗教對自己或者將自己所見到的,視為真理而想永遠獨存地支配一切,就是我見在鼓動者。「一切見中惟有我見,即時能斷於智慧命」(大寶積經卷一三一)!自信而不信法,「智慧命」焉得不「斷」呢。
意識中最強悍的是我見,在我見的恣肆發展中,決不讓意識冷靜而細密地正觀一切。有情墮在重重的蒙蔽中,主困在此。我見的另一特徵凌越而掩蓋人,對自己所見的總是提高一層看,對他人所見的總是抑低一層看,這樣,自矜自負的架子就夠大了。活在這種大架子中,表面也許顯得光風霽雷月,而實際卻是極端傲恃。從人鑽心理上觀察,大都有一種「看我的」英雄觀念、氣勢,尤其是才氣高學問犬的,這顯得更強烈。見,總想盡力將我向外推,向外揚,當它推得進。揚得開的時候,總是眉飛色舞而心曠神怡。就相對說,各有各的見,當這個見被那個見頂住了的時候,就要鬧大口角了。人類生命中排拒力最強的是我見,我見激化了的生命,對任何好的見解總是排拒的多。人與人相識講相投,除了行徑大體相同,見解的相尊相洽,更為主要。自來明識之士的偉大處:儘量容人之見而抑己之見,能容人之見行能用人之力而成事,能抑己之見行能省己之過而體理。於成事體理中級級推進的生命,則能以無限事理而嚴淨生命。與「諂」曲相應的見,一切都將自己限於有限中,決不能讓自己識遠無限事理。
見,是意識上的觀念和看法;:我見,是我的意識上的觀念和看法。人頡祇要意識存在,就必然有其觀念和看法;也惟有人能運用觀念和看法。本來,觀念和看法是人類意識上的兩種知能,善於運用之,則成為引生一切智慧的主力。就這樣看,這二者則非常重要。不過,在我見控制下的觀念和看法,一切就都我化了的,我化了的觀念和看法,則反而成為智慧的阻力了。人一閉口不是說我要這樣,便是說我要那樣,這就是見在指揮着。我,經過見賦予了權力以後,它才有所恃而開始活動的,如果見一軟化或制住了,我的活動立刻就會鬆弛下來。我與見的關係,舉喻說. 見是我上的一把鉗子,我被這把甜子緊緊地挾着,要想獨立自在絕不可能。我在見中熏習久了,一切就見化了;以見而肯生我,由我而推動見,這就頗難扭轉了。
一般生命本來很平常、渺小,但,一經我見的溢譽、渲染,當下使自視非凡了。世俗中最識不透生命本質的是我見,因為我見是以我看我,而不是以法觀我,以我看我而不以法觀我,這說同從暗入暗而不以光照暗一樣,怎能識透生命本質呢?因此,我見雖是看重生命而其實是誤解生命,從人的惡性邊看,人比動物更壞的地方,就在於我見太重,雖然動物也有我見,但決末會像人類因我見而鬧得那麼厲害。我見就同一柄剣一樣,各人手裏都握著這柄劍,於是各人就各各提心吊膽,而不能真誠相處了。與妄識相應的我見狂激了,便口口聲聲咬定我的都是對的,以我之對破除人之不對,「見行」者就這樣向對芳發動攻擊的。人類的見重了,多了,「舌戰」也就重了,多了,由此而引起的熱戰就更重,更多。這樣看,我見乃是嗔恚的誘發者,嗔恚是毀滅一切的核彈,我見是投擲核彈的羅剎,人類的見不從悲智中轉過來,殺機、殺氣永遠不會消滅的。就人類的耽著說,或著物,或著見,著物而不陷於唯物,總還可以得救,著見而更毀謗正見,就不易得救了。這就同染了嚴重皮膚病一樣,治得如法總會好的,如果染了嚴重的內臟癌,就頗難治愈了。許多外道對物看得很淡,對見卻絕對堅持,這是他們從「異見異忍」中相淨,相害的起因,佛法特重而村倡「見和同解」'動機就為了避免這比些。
人類的種種性格、信解,於我見中熏習久了,一落到事行上,就要顯異顯勝的。對自己的性格,信解顯異顯勝,這是自家給自家的一種慰藉,歸宿,人類於孤獨中能活下去,有時就靠著這個。於孤獨中沈思冥索,憑著我見一路深入,所體領到的境界,意味,也許於非常渺幽,深藏,從這裹著下腳來,就要不斷地向這襄迴旋,打量了,這樣,我固然被肯實了,「神」亦由此而被引發出來。一分外道的「神我」就是這樣的推求、發明出來的。神我乃是由我見進一步酌深刻化、微細化,甚至靈妙化了,而其本質還是我見。將我看得太神化了,當然就會將我看得太尊嚴。這樣說必然要顯異顯勝。人在我見中自視過高了,先天中說潛伏著我優人劣的觀念,這是以優役劣、以劣事的不平等的根源。生命在我見的占領下,一切生活它都要干預的,也要替生命決定一切的。看吧!我見強而霸性高的,還想替人類生命決定一切哩!人的性格、信解,一著在我見上,決不能以正信改造而莊嚴具體的人性,亦不能以正見指點而觸證圓滿的真理,如此性格、信解,有何價值?人在這襄要以人性││善正性││改造性格,要以法性││明淨性││指點信解,才能從我見的深坑裏躍上平坦大道。
人類的種種意志,一經我見贊同了,也顯得非常堅決,建立而推動意志的是我見,意志在我見的堅持下,才會發出決徹的行動來。佛法肯定人類的意業最重最強,就因為人類的意志在我見堅持下,才顯得最重最強。行為是意志的外在化,意志是我見的代表者,在我見所操縱的意志下表現出來的一切,處處總好像使人見到個我碰到個我一樣。世俗意志都有我見,一般說,我見也想使意志作點好事的,例如我布施,我持戒等等,一分部派學者,對身(我見)不太痛斥,就因為它有這些好處。不過,從它遮阻意志背於淨善上看,就太作梗了。以自我為本位的我見,它總要將意志限在它的看法上,總要叫意志時常問問它,看看它,決不讓意志離它一息的,這樣,意志便成為我見的附庸了。
「五利使」之一的身(我〉見,是最銳的一種「迷理」之惑。因其迷理難悟,顯得非常頑固,故曰「身見如石」。性情調柔者學法始能入心,我見昂學而剛強了,心根本不能調柔,法怎能入心呢?以「我見人見以為腳足」的凡夫,學「足」下「足」都離不開「我見」,狹長而險黑的生死之途,就是我見之足跑出來的!內執身心而外執境界的我見,總是以自家知見作為衡量一切的尺度,一合不到這種尺度時,就會滿肚子不快活的。容同而權異,喜順而厭逆,是我見的根本缺點。在我見中耽久了,我慢就特別高,「懷見慢者未能見佛」(長含卷一一),與我「見」相應的「慢」一高了,最看得起的是自己,這還談到「見佛」麼?我見是挑起我慢的一根棒子,我慢被我見還根棒子越挑越高,有情就這時沈湎於自我矜誇中而永難清醒。觀念上的大「垢」││我見,一著上這種垢,對一切就看不前楚,尤其是對自我更看不清,人類唯一要著:從看清自我進而看清一切,看清自我才能超越自我,看清一切才能拔濟一切。以自覺為基層的佛法,本是特重於勘破自我才能勘破一切,要到達這種境界,就得首先從治我見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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