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头陀再来,菩萨化去——94龄周梦蝶先生辞世
周梦蝶先生,1921年生于河南,1949随青年军来台。1956离开军营,摆书摊的诗人,从此成台北街头一景。曾因收入薄,饥饿昏厥:台湾文坛封其「诗僧」。1996终回老家,不只大儿子刚往生,祖母、母亲、妻子,皆走了。周梦蝶写下:「我不敢回头,不敢哭,也不敢笑,生怕自己成为江河。」
原籍河南南阳的台湾诗人周夢蝶5月1日病逝后,台湾地区领导人馬英九于5月2日下午亲自前往靈堂吊唁,抵達靈堂後,馬英九神情肅穆、不發一語。龍應台陪同前往靈堂吊唁,她对外表示“周梦蝶的一生,是台湾文化史的一页传奇,更是一个时代的勋章”。
超然洒脱的人——周梦蝶
(摘自刘雨虹老师《南怀瑾先生侧记》)
记得是一九八0年前后,老师迁移到复青大厦没有多久,从南美玻利维亚来了一个学者。
这位先生研究易经多年,也在自己国家教“易学”颇久了。他此次前来台湾,是请南老师给他测试一下,证明他的资格。
他的中文名字叫“达易理”,就是通达《易经》之理的意思。
达易理也是一个自由派画家,在台湾的一段时间,还开了一个画展。因为庞祎也是一个画家,曾多次在台湾及加拿大开画展。这时她也从加拿大侨居地回台,刚好与达易理同时,彼此不免相互文化交流一番。她与画家萧勤(杭州艺专出身)一同来看老师时,巧遇达易理,还一同摄影留念。
庞祎认识老师是周梦蝶引介的,说来也很有趣,那是一九七一年的时候。
周梦蝶那时在新诗界已是很受肯定的诗人,庞祎也认识许多诗人,到了台湾,她就去拜访周梦蝶。
两人谈了一会,周梦蝶就说:“你与其跟我谈,不如去请教南老师!”
于是庞祎就来拜访南老师了。
周梦蝶开始跟随老师学佛听讲,是四十年前的事情。那时他刚从军中退役不久。三十年前我看到的他,在老师的课堂中,十分特殊。不论春夏秋冬,他永远穿着一样的衣服,头上戴着绒线帽,听课时双脚一盘,好像老僧入定。他的模样更是特别,瘦骨嶙峋,脑袋特大,两眼有神,两手有力。
有一次我的小女儿保云放学回家说,路上碰见周梦蝶伯伯与她握手:
“周伯伯的手好有力啊!握得我的手好痛!”
这就是周梦蝶!无论与谁握手都热诚有力,毫不虚假。
有一段很长的时间,他摆了一个小书摊在台北市武昌街明星咖啡店的门口,晚上收摊就在旁边茶叶店里打地铺过夜。他自在逍遥,能耐得各种苦。或者,他根本不以为苦。
每周三的晚饭时光,他就在明星咖啡店的二楼与文友会面;那些仰慕者也按时来找,大家相互交谈,形成一种文艺风。
那时台北的明星咖啡店是从上海迁来的,主持人是一位白俄太太。这些白俄都是沙皇时代的贵族。俄国在一九一七年布尔什维克革命成功,推翻沙皇,贵族们纷纷流亡国外,很多人经由东北,来到中国各地。
因为白俄生活贵族化,懂吃懂穿,到了国外,很多开起餐馆咖啡店。就像中国人到了外国,连博士也有开餐馆的,因为中国菜做得好的缘故。
话说这个明星咖啡店,早年在台北颇负盛名。里面的布置、灯光、颜色等,虽然简单,却有浓郁的欧洲风味,有艺文格调。可惜自从这家店结束后,台湾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了。(记得白先勇还写过一篇回忆的文章呢!)
现在台湾漂亮的咖啡店虽然很多,但富丽新潮有余,却少有那种简单、优雅、从容的高尚气氛。
简单优雅从容而高尚,谈何容易!从前有人说,英国的皇妹玛格丽特公主,就是穿上牛仔裤,照样贵气十足。
相反的,有人穿着都是名牌,却照样是个土包子。这其中是颇耐人寻味的。这又是题外的闲话。
庞祎告诉老师说,这个周梦蝶,每晚是打地铺睡觉的,连个床都没有。教师立刻派人送了一张行军床给他。没想到,才过几天,就转送了别人,他仍然打地铺。
记得二十多年前,台湾有一个名画家席德进(也是杭州艺专出身),曾为陶蕾、庞祎都画过像。但他特别看中了周梦蝶的头陀形状,也请他当模特儿,画一张油画,十分有名。我曾在席氏的画室见到过这幅作品,画中周梦蝶光头围了一条红围巾,极为生动。
席氏十几年前去世,全部作品被收藏在台中省立美术馆了。这张画像大概也在其中。
几年前,周氏新诗造诣声誉日隆,有研究生以研究周诗为论文题目,得到硕士学位,论文也曾给周梦蝶一份,可是周诗人并没有看。
我问他为什么不看?人家研究你的作品,有所评鉴,你不想知道吗?
周诗人说:“不必看,因为谁也没有我了解我自己!”
多么潇洒超脱的一句话!不理会他人的毁与誉,这一点,他或许已得到了老师的真传。
类似的事还有不少。去年(九八年)有一位林先生要访问十个诗人,并各画一张速写,他第一个访问的就是周梦蝶。在访问结束后,林君说速写将制成版画,他会送周梦蝶一张。
周听了只淡淡的说:“你可以不必送我那幅画。”
出乎意外的回答,使林君一时手足无措。
此事我是看到八月二十七日联合报副刊知道的。立刻打电话给周诗人,问他为什么这样回答人家?这样使人难堪?
他说:“要不要那张画都是一样,不要画就不麻烦人家了。”
到了十月十九日,《联合报》载,瑞典皇家学院院士,精通汉学的马悦然到了台湾,他也是诺贝尔文学奖十八位评审委员中的一位。
马氏认为,台湾现代诗的水准并不逊于世界高水准的诗作,只因为缺乏译介,国际上不知道罢了。他更认为,台湾诗人绝对有得诺贝尔奖的实力。
马氏此行为出版《台湾现代诗选》收集诗作,有五十个诗人入选,周梦蝶也是其中重要的一位。这本诗选,预定两千年春季,在美国、台湾及大陆同步出版,有英译本及繁、简体中文版本。
看来,从未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人,未来有希望了。
两年前,周梦蝶的诗作获得了台湾首届“国家文艺奖”,那是很高的荣誉。今年的年初,周梦蝶的诗,又入选了台湾文学经典作品。
二月十一日《联合报》副刊的一篇特写,充分道出了他的作风:
面对佳誉 不动如山
“周梦蝶极不喜欢成为聚光焦点。九0年代尾声,首届‘国家文艺奖’的桂冠落下,时年七十七的‘诗僧’,又无可奈何的成为公众人物。
周梦蝶的诗集不多,《孤独国》、《还魂草》两本却令人难忘。而今,前者又入选为‘台湾文学经典’的作品之一。素来对佳誉‘不动如山’的他,面对这项评选结果,自道:区区幼而孤苦伶丁,长而颠沛流离,今且耄而耋矣,而空怀未竟之志,已成不舞之鹤。‘经典’二字教人哭笑不得!
去年,周梦蝶从居住多年的淡水迁居新居,除了持续近几年来,每周三固定到长沙街的‘百福奶品’与文友相聚,日常读经、练字、写诗,‘俯地仰天,卧游坐驰’,在流光飞逝,滚滚尘世,他自在修行。”
其实,不理会别人的毁损,还算不难办到,但对他人的赞誉能不动如山者,恐怕是少之又少了。
许多人说周梦蝶是罗汉的化身,因为他的外形颇似五百罗汉中的一个。他好像常在定中,对人世间的苦乐和毁赞淡然处之,毫不执着。
但是,维摩居士室中天女散下的花朵,却粘在他的身上。
那些粘在他身上的花朵,就是这个罗汉的诗。
也因为他对诗的执着,才有今日的成就。
《八行》
周梦蝶
黯然消魂者,唯别而已矣。——江淹
谁画的秋池
谁画的?这秋池上的荒烟
荒烟上的枯荷
枯荷上的冷雨
绝似谁的一弦一柱
在坐立都不知如何是好的今夜
自无量劫前,一挥手
已惊痛到白发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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