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老師談自己的詩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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譬如我年輕時,十五歲不到,寫一首詩給他(朱姓老師)看,我的詩集上有。我那時在廟子裡讀書,我父親對我又愛又嚴格,我是獨子啊!沒有兄弟姊妹。過年不准我回家,就在廟子上讀書。廟子上不但只有一個和尚,還只有一盞琉璃燈,後面堆了四十口空棺材。可是空棺材也嚇死人啊!這個老和尚我叫他公公,姓南,是個跛子。他晚上念經在前面,“南無阿彌陀佛……”我在後面拉他衣服,“公公啊!你快一點,我怕鬼啊!”是這樣一個環境。到了夜裡最痛快了,念詩。我過個三天回家拿菜,我媽媽給我做好,我自己提上來,吃個三天再回去拿。
那一次,我做詩給老師看,秋天了,現在我還記得:
西風黃葉萬山秋 四顧蒼茫天地悠
獅子嶺頭迎曉日 彩雲飛過海東頭
“西風黃葉萬山秋”這一句寫好了,下一句還沒有寫,他說好詩!好詩!可惜啊!太衰老了!你年紀輕輕十幾歲的孩子,寫得這麼可憐。下面一句呢?
我說我的意思,“西風黃葉萬山秋”,我回家去拿菜回來,“四顧蒼茫天地悠”。我那個時候還沒有看過“念天地之悠悠,獨愴然而涕下”,我自發的“四顧蒼茫天地悠”。他摸著鬍子更搖頭:你怎麼搞的?好詩!可是太衰了。
其實年輕時做的詩,這個叫什麼?詩讖。自己作的詩已經斷定自己的命運了。
但是下面兩句,他先不講話了,然後問:“你怎麼作的?”我住廟子讀書,我回去拿菜,“獅子嶺頭迎曉日”,天剛亮,太陽剛出來,我去拿菜回來,“彩雲飛過海東頭”。先生說:“好詩!就是太衰了。”結果我後來修道去了,然後到臺灣,臺灣是在海東。